廟公的生命敘事
 
廟公阿伯在高雄守著一間雜亂、鐵皮搭建的小土地公廟,這間小廟佔據在大樓林立的綠園道上,顯得突兀與不協調,倒是廟旁老榕吸引了我的目光。
 
   阿伯是民國39年次,台南鹽水人。他說鄉下地方沒辦法生活,國校畢業就四處『賺吃』,跟著同學『綁鐵阿起販厝』,一路流浪到高雄,存了點小錢,討了老婆也買了房子,一直到四十歲才到碼頭當工人。民國50年到80年間,他用年輕的歲月造就臺灣第一代營造產業的榮景,那一段時間是臺灣販厝林立的年代。背後代表的是資本主義影響的社會發展趨勢,土地私有化與商品化的過程,大片農村土地在計劃/非計劃的高經濟算計下,蓋起了一整排整齊、制式、簡單、素面、坪數不大的2~3樓的販厝,隨著大家庭制度的崩解,販厝解決工業化雙薪勞動家庭居住空間的需求。
        民國70年以後,臺灣經濟起飛,大家樂盛行,臺灣建築業從民國80年開始走下坡,年近四十的阿伯成了優先被替換的勞動力。他中年非自願性二度就業成了碼頭工人,負責在船上做木工與理工,他解釋就是幫忙固定貨櫃上的貨物與行李的工作,一直做到50幾歲中風為止。戰後高雄港持續擴建,民國78年第五貨櫃中心完成。阿伯就在這時候奉獻自己剩餘的中年勞動力,讓高雄港在民國88年成為世界貨櫃吞吐量第3大港。直到他中風完全喪失勞動力為止。
        中風以後,他在醫院躺了一陣子。出院後,住家旁榕樹公的廟公欠債『跑路』,他瘸著身體接下這個職務。剛接的時候,榕樹公神像都被請走了,他請示神明,後來請了土地公來坐鎮。廟地是水利用地,余政憲當縣長的時候,拆了原本的磚造廟身,他想辦法用簡陋的鐵皮讓神明有個棲身之所,一直到現在還是擔心縣府來拆除。他領了八年的殘障津貼,每個月3700元,後來被縣政府查出來他在鹽水還有共業持分土地,屬於地主階級,被取消了領取殘障津貼的資格,現在他就靠守著這間小廟的香火錢維生。他說三個子女連養活自己都很難,要靠孩子根本不可能。一如他和花天酒地的父親一般,從他離開鹽水就沒有見過父親,再見面時他早已娶妻生子住在高雄。
      老人家細數著他當初工作的營造廠,現在興建了多少大樓與飯店;也感激當初碼頭工的穩定工作,讓他不用流浪,可以就近照顧家人。他不懂什麼是退休金?什麼是傷殘補助,兒子的命運跟他一樣,高工畢業以後還是做『散工』,階級複製的狀況很明顯。
       福德祠安燈,普度,平安宴,進香樣樣不少,只是老先生沒辦法『發落』,都是附近信眾自己主動安排處理,廟裡的人來來去去,偶爾有陌生香客來拜拜,他也不主動招呼。『神明的事,神明會安排,顧廟要心正,歪哥一定會有報應。』老人家這樣說。
       一間廟宇從來不是只有信仰,阿伯的故事見證地方產業發展過程,對於勞動階層的無情
;也見證政府福利政策對於弱勢者的殘酷。一座不起眼的小廟,包容了這些社會的無情與冷酷,不但支助老先生經濟所需,也串聯起一個以信仰為基礎的社會網絡,讓老先生晚年生活,不至於孤單寂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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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蔡金鼎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