乾淨而充滿智慧的醉─《山豬.飛鼠.撒可努》有感

by 蔡金鼎

有一些書值得一讀再讀,碩班林崇煕老師的課程會有許多書單,剛開始很不適應,有些就是囫圇吞棗的讀,以應付每週要完成的報告。上了博士班才發現以前的閱讀是小兒科,大量閱讀是精進自己的最快方式,寫下心得與內容分析是思辨能力最好的訓練,崇煕老師總是以「每日一文」刺激我們的想法,有一陣子他的每日一文是我們學習最好的範本,總佩服他信手拈來可以引經據典、旁徵博引,給人如雷灌耳的思想啟發。上了博班以後為了應付課業確實被磨了一陣子的寫作能力,現在處於半休學狀態,寫作成了與孩子和朋友交心最好的媒介,雖然難免有一些擦槍走火,但總是一種學習。

山豬.飛鼠.撒可努(修訂版)

山豬.飛鼠.撒可努》是碩班〈文化研究〉課程所開的書單,也是我當時博覽群書中印象較深的一本。她讓我對原住民的刻板印象完全改觀。作者以原住民山林獵場談父親、祖父母的智慧;小米與酒是原民文化的根基,它不光是糧食,也是文化傳承不可或缺的元素;另外,他透過自己(排灣族)和妻子(平埔族)引導讀者認識原住民,最後則以失去獵場的族人在都市生活的迷惘作結,內容充滿智慧、趣味與濃濃的文化感,結尾卻不免傷感,尤其當父親的宗教觀與自己的文化傳承相衝突的時候,他的痛苦與掙扎確實令人難過。

我相信原住民有「超自然」的力量,可以與山林原野與蟲鳥野獸對話,因為他們一直是自然的一部份,而不是高傲地把自己從自然界裡提升山來。對於父親的獵人哲學他有精彩的論述,一是「把動物當成人看,把自己也想成動物,你就會了解他們的習性,聽得懂他們的話。」;再則「獵人的孤獨和寂寞,是精神和力量最大的來源之處,你要學會一個好獵人,就要學會「等待」的耐性。」這讓我想起我在《征憶:高砂義勇隊與國共戰爭時期原住民軍人口述歷史》所採擷到的一則發生在霧社賽德克族的感人故事,報導人是曾任仁愛鄉衛生所所長的田明泉醫生,他談到曾是高砂義勇隊到南洋打仗的父親田來富:

晚上,父親把我從睡夢中搖醒,跟我說:「起來,陪我去打獵。」我正好奇父親從來沒有要我去打獵,怎麼這一次會要我陪他去?就這樣睡眼惺忪的跟在父親後頭走進了森林裡,一路上他什麼話也沒說。直到了走到一棵樹下,他告訴我:「有人在這裡自殺過。」我還來不及反應,接著就看他生起火來,然後把獵槍和十顆子彈放在旁邊,叫我帶著槍爬到樹上,如果有看到獵物就開槍,然後自己就消失在黑暗中。那時候我很害怕,也沒有自己一個人晚上待在山上,拿著槍,手一直抖,看到什麼就打,也不知道是不是飛鼠飛過去?結果子彈全部打光了,一個晚上什麼也沒有打到,心裡害怕,又累又很想睡覺,結果不知不覺就睡著了。

也不知睡了多少,父親突然把我叫醒,我看到他心裡真的很高興,就問他到那裡去了?他說他一直在樹後頭看著我開槍,我想他還是很擔心我的。接著他告訴我,看你開槍的樣子,就知道不是一個獵人,所以你不能待在山上。接著,他帶我走到更深的山裡頭,我在那裡看到很多飛鼠、山羌到處跑來跑去。他接著告訴我:動物不會在淺山的地方,所以好的獵人必須走很遠到深山裡,才能捕獲獵物。雖然他沒有再說什麼?但我內心很清楚他要告訴我必須到都市學習,雖然我是原住民,但山上的生活已經不適合我了。

田醫生後來放棄當老師,而以醫生為志業,回到部落為族人看診,一直到現在仍在霧社執業。他還提到另一則有關父親與酒的趣事:

當然我父親也有樂觀的一面。父親這一輩子娶過三個老婆,我媽媽是他的續弦,第二個老婆。她過世後,我爸爸心情很不好,有一陣子常常喝酒,我就勸他:「爸,不要一直喝酒,身體會搞壞的。」他看著我,然後輕輕的告訴我:「要喝酒啦,明天都不知道會怎麼樣,今天不喝怎麼行?」我想想也有道理,就沒有阻止他了。後來他又娶了第三個老婆,新婚之後他很高興,喝了很多酒,又唱又跳的,我怕他喝過量,跟他說:「爸,你有太太了,不要再喝酒了。」結果他告訴我:「有太太了,很快樂啦,快樂所以要喝酒。」從此,我再也沒有勸他不要喝酒了。

回想自己所做的田野報導,對照撒可努提到的原住民「酒文化」,他這樣形容原住民的「醉」:

小米酒的醉是乾淨的醉,醉得很勇敢,像獵人一樣敏銳靈活,醉得像長老一樣理智,醉得像山的小孩那般可愛。

我相信曾是高砂義勇隊員的田來富的醉就是「乾淨」的醉,像長老一樣有理智的醉,值得我們謙卑的學習。

山豬.飛鼠.撒可努

征憶:高砂義勇隊與國共戰爭時期原住民軍人口述歷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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