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方說故事─雲林元長五塊寮

by  蔡金鼎

 

應生命敘事口述坊阿舜之邀到雲林元長五塊村做社區導覽課程,課程的主要目的在因應社區「蔡秋桐紀念公園」參與某項「社區農再建設」競賽的委員訪視,理事長希望可以有一個事先的演練學習。為了這次的課程,我一個禮拜前就先到社區去走了一趟,當然不是為了因應訪視,而是希望增加自己認識臺灣社區的資料庫,所以這一趟收穫最多的應該是我。  

  早上九點準時踏入社區,我先到廟裡的王爺廟上香焚金,走進活動中心,一如預期裡頭只有一位還不太清楚狀況的「返鄉青年」,接著是兩位媽媽「很突然」的出現,最後才是理事長來了一下,又跑出去看一個工地,好像根本不知道有這場演講,看來場面是很尷尬。社區對於「老師」的到訪幾乎到了「無感」的地步,可以想見一堆專家學者進去社區,除了出一張嘴指指點點,最後做事還是得社區自己來,「有用」的很少。我趁著機會跟幾位媽媽聊天做田野,對於社區運作也多了解了一些。前任理事長安排老婆接任現任理事長,這幾年愈來愈多女性接手社區公共事務,而且其能力與成果不亞於男性,至少在「喬功」與「耐性」上優於許多男性。社區做了兩年農再的案子,社區彩繪、蔡秋桐故居與紀念園區都是其中的成果,社區以文化作為營造的主要意象。除了歷史名人,「黑金鋼」花生與王爺慶典也成了彩繪的元素。

半個多小時後,在徵得理事長的同意下,開始我的課程,雖然她還是忙著接電話、編計畫案的預算。這一次的課程我以「打造五塊寮鄉村博物館」為題,大概分為幾個層面:

一開始我希望帶著居民重新認識社區。從地理空間與新舊地圖上讓幾位媽媽認識自己熟悉的故鄉,包含其中幾個有趣的舊地名:從虎尾寮談到五塊寮、從和合談到閩客聚落的分佈、從泉州傅元掌談到雲林元長的由來。接著再從社區熟悉的信仰著手,從康趙李元帥談到五年千歲、再從蘇府王爺談到地方與鹿港的關係,重新詮釋「人文地產景」的意義。再來,我以林崇煕老師在人文講堂的〈博物館翻轉社會〉的理論做基礎,檢視現有社區以時空距離感(廟會戲台)與凍結的物件(碾米廠)保存作為社區營造的發想,已經具有初步的成果,尤其以「蔡秋桐紀念園區」最具代表性,但接下來有沒有更多社區營造的可能性?最後,我以林老師的非常性、揭露性、穿越性、智慧性與廣納性作為建議的方向。

首先是非常性,五塊寮有別於發展落後的村庄與現代化的都市,它有許多非常性,包括鳌江蔡姓族人為主的同姓村,以及雲林、彰化一帶的鋼管女郎陣頭、大型的代耕農機與花生產業(含加工的花生糖與花生油),對於不同地理空間的人民而言,都是一種非常性的展示。

 

其次是揭露性,本地命名為元掌莊。在清嘉慶年間,因居民平定土匪有功,皇帝賜名元長,取其天長地久之意。五塊寮有一座萬善祠在村外,人跡罕至,社區簡介寫到:「萬善祠位於五塊村北水路農田旁,腹地空間清幽,環境尚可,定期有人整理,香火不斷,而非正規屬於陰廟,慶典活動較少,社區保留對神祗的尊重與民俗文化信仰傳承。」社區沒有注意到的是歷史的連結。萬善祠的石碑上刻著「總兵陰公」的字樣,在一個人口不多的「寮」村,擺上因分類械鬥、掃蕩土匪與各種橫禍死於非命的好兄弟,似乎是萬善祠存在的主因,所以祂當然不是一般的陰廟,而是揭露臺灣移民社會拓墾的見證物。

第三是穿越性,蔡秋桐的在1932年的小說<王爺豬>寫到:

舊曆 10月,那就是我 HPT 地方奉請王爺公的期日,王爺公是合境的守護神,在這地方所有善男子善女人,沒有一個無信奉王爺公,你是無信奉王爺公的囝仔,膾得長大成人。但王爺公只是一尊金身,所守護的地方又這樣廣闊,所以他的金身不能常常鎮在一地方,各處輪流迎請,每五年纔能輪值一次。(前輩臺灣文學家蔡秋桐,1932

這樣的場景很熟悉,因為我訪問王爺廟口的吳先生,他提到相同的情節:

庄內熱鬧是三月和十月兩次,七月普渡。三月十六是這裡神明的生日;十月初八、九日最熱鬧,五年才有一次,從北港請媽祖,到(褒忠)馬鳴山請王爺公回來拜拜,結束後再請回去。(訪談聖奉宮廟口吳先生,2016/7/25

這個例子不僅有時空的穿越性,還帶著揭露性,因為蔡秋桐筆下的HPT村就是他擔任保正(里長)的五塊寮。接著,蔡秋桐的文學價值在於以寫實的技法揭露日本殖民統治下,底層民眾生活的艱苦,例如:

  1. 保正伯:民間官僚社會的生活型態與受壓迫者的悲哀。
  2. 王爺豬:民俗信仰的生活型態與受壓迫者的悲哀。
  3. 放屎百姓:以「半農半工半商的勞動者」發哥,敘述勞動生活的悲苦。
  4. 奪錦標:衛生現代性(瘧疾表場)的真實寫照,帶來的是底層民眾的悲苦。
  5. 四兩仔土:第一憨種甘蔗去會社磅,蔗工的悲苦。
  6. 〈新興的哀愁〉中運用反諷語言看似讚揚殖民者推動農村現代化進步,實則再現殖民階級與資本家勾結的共犯結構。(蔡秋桐,1931-1936)

國民黨來台以後的後殖民時期,五塊寮有一位吳姓青年,同樣在軍隊遭受後殖民統治者的壓迫,他的故事並不亞於蔡秋桐的小說情節。

我是民國三十年出生,十三歲國民學校畢業就在這(今聖奉宮廟口)開麵攤、賣涼水,有時候就跟著庄內一位老總舖師跟著一位福州師父學做菜。二十二歲去當兵,自己報伙房兵,後來還做到副班長。以前班長都是外省啊,臺灣人只能當副班長。部隊裡養了三十幾頭豬,都是外省人拿到外頭去賣,賺了錢就分掉了。有一次我喝了酒很不高興,跑去跟福利社採買說,叫它去買一條大蕃薯回來,回來以後,就把蕃薯烤熟,很燙就塞進豬嘴巴裡,豬因為胃不舒服就整個躺下來,然後等班長過來檢查,以為豬生病就要補給士把豬殺了來加菜。一頭豬大家最喜歡的部位是豬肝、肝心和豬鞭,我們都先把它煮好吃掉,上桌的時候都看不見,那些外省兵會問,我就說:「心肝都被狗吃掉了。」(訪談聖奉宮廟口吳先生,2016/7/25

從日本時代的蔡秋桐筆下的小說人物,到國民黨統治初期的五塊厝年輕伙夥兵,共同訴說一種受殖民統治者壓迫的悲苦。一如蔡秋桐的筆觸總有一些小人物阿Q式的反諷情節,吳老先生的「殺豬記」以一種穿越時空的方式,與蔡秋桐的小說相呼應。

第四是智慧性,雲林自古缺水,取水成為生活智慧的展現。秋桐故居留著三個不時期的取水方式,從水井、洗石子的磚造水塔到金屬水塔,水源的取得一種智慧,生活上如何用水更是,一個洗石子的洗手臺上頭是一座冂字型的掛布架,展現工藝的美感與生活應用的價值。二層樓磚造米倉一樓是小開窗,以防鼠輩進出;二樓的大開窗又可以保持通風與熱空氣的消散;歇山式四垂頂融合中國古典建築特色,這種過渡時期的建築形態並不常見。

最後是廣納性,社區譜寫的不只是蔡秋桐家族的事蹟,而是以其為起點,作為社區敘事發展的起點。

中午吃便當時理事長問我:「老師,你看我們社區有沒有希望?」當然有,只要開始就有希望。只是老師真的沒什麼用,就是出一張嘴,社區只能靠自己說故事。

https://www.youtube.com/watch?v=-hf-v9yK75s

 

博物館翻轉社會─林崇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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